15 饭局
金容仙参加的音乐节目一录就是大半天,五分钟的演唱,剩余时间她都得戴个面具坐在后台等,等到录制结束,已经是凌晨一点多的事。
她一坐上保姆车就开始和文星伊煲电话粥。
电话里的人声音听起来怏怏的,问她在哪,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清楚。
金容仙一说要去找她,就被她干脆利落地拒绝了。
理由给得很充分,说是自己有慧敏姐姐陪着,不麻烦她跑一趟,又说是金容仙累了一天,让她赶紧回去休息。
金容仙犟不过她,不情不愿地挂了电话。
刚一抬眼,就和坐在驾驶座的经纪人对上了眼。
“你这个点还要去找星伊?”
“不去了。”金容仙还因为下午的几句争执而闹心,敬语都懒得说。
“怎么不去呢,之前不是还争分夺秒地说想陪她么?”
金容仙听出了他话里的讥讽,目视前方,一副不愿搭理他的样子。
经纪人被她冷落一天,到这会儿也窝着一肚子的火,“为成员打抱不平我可以理解,但你作为队长,怎么着也得分清主次吧。”
“这跟我是不是队长有什么关系?”
“成员受伤,队长难道不应该先以大局为重干好自己份内的工作吗?你呢?当着那么多人的面,甩张臭脸给谁看?”
金容仙觉出这架又有吵开的趋势,盯着他,冷冷地反问,“那你觉得,究竟是工作重要,还是成员的健康重要?”
“这个有冲突吗?”经纪人反问,“我就想问问你,她受伤,跟你的通告有冲突吗?我真搞不懂你好好的怎么会因为这个跟我闹脾气。”
“我并不是因为这个——”
“那就是怪我们让星伊继续录影了?”
金容仙没有说话,言下之意,就是因为这个。
“文星伊自己都没意见,你有什么好生气的?难道她还会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录影?”
“她就算不能,不也照样会被你们推出去吗?她能有什么意见!?”金容仙说着说着又有些上火,陡然增大的音量,让一旁的经纪人诧异地多看了她几眼。
“你最近怎么回事?吃错药了?火气这么大?摔一跤而已,又不是断手断脚,你这么激动干什么。”
“我并没有激动,我只是为我的成员抱不平。”
经纪人冷笑一声,“前几个月辉人脚伤,她不也照样带病上场了吗?怎么没见你为她抱不平?到了文星伊这你就受不了,你们俩干嘛,CP搞过头了,开始搞同性恋了啊?”
金容仙听闻一阵语塞。这人的话句句尖锐,言语中所带的偏见更是直接刺激着她的神经,她有些后悔,奈何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。
经纪人见她沉默,逮着机会更加喋喋不休,“我早就想提醒你了,台面上做做样子的事情没人会说什么,私底下也这么没有分寸。不是我多心,你看看今天的偶运会现场,人家公司明令禁止谈恋爱的私底下都卯足了劲地在谈,你俩呢?”
金容仙不想和他交流了,于是偏开头,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。
“怎么不说话了,被我说中了?”
“说中什么了,你又知道些什么就在这胡说八道!”她按下心慌,故意装出一副不可理喻的样子,“关系好就是同性恋了?你脑子是不是有病?”
“最好别是。”车子停在小区门口,下车前,经纪人特意多了一句嘴,“我提醒你,你是队长,有些事情点到即止就行了,再往下,那可就过了。”
金容仙看都不看他, “轰”地一声带上车门,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走。
金容仙其实有些后怕。
和她发生争执的这个经纪人,平时并不常跟着她们跑行程,相处的时间也远没有其他工作人员多。
可竟然连他都能说出这么一番话,那只能说明是自己和文星伊平时的相处太多破绽。
她心知自己失言,因为一时的火气被人抓住了把柄,实在是得不偿失。
可是她怎么就陡然地冒出这种火气?又为什么在两天之内干出这么多冲动的事情呢?
金容仙躺在床上,一点一点地慢慢梳理。
从超市里的争执,到昨晚半途而废的情潮,再到今天运动场上的失态、车前的拥吻、和经纪人的口角……
串联起这些事件的情绪就像一团乱麻。抽丝剥茧,却全部都源于文星伊。
金容仙很少刻意地去整理这些思绪,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对文星伊有了朋友之外的感情。
半推半就到现在,两个人吻也接了,床单也差点滚了,可不就是像经纪人说得那样,打着朋友的幌子在搞同性恋吗?
但是这真的可以吗?发展到这个份上,真的是对的吗?
金容仙闭上眼睛,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,将这三年来与文星伊有关的细枝末节来回重放。
她有些迟疑,又因着这份迟疑无端地生出几分焦虑。
她总觉得,只要她和文星伊都不去捅那层窗户纸,就没有人可以抓到她们的把柄,她也可以继续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和她暧昧下去。
可是经纪人的提醒,却像一记闷棍一样,把她那点侥幸打得烟消云散。
有些事情,点到即止就行了,再往下那就过了。
想到这,金容仙陡然睁开眼。她突然回想起二十四小时之前,文星伊伏在她身上的样子。
那时候的文星伊,心里眼里,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潮。
就连指尖、嘴角,都藏满了让人沉溺的温柔。
分明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眼角滑进发丝,金容仙抬手抹掉。
要是记忆也可以抹掉就好了,她想,做决定的时候,也就不会这么苦恼了。
这一觉,金容仙睡了个天昏地暗。
醒来的时候,天仍是黑的。她整整睡了十多个小时,期间断断续续做了无数个梦,梦里又哭又笑的,都和文星伊有关。
梦境和现实交错的感觉并不好受。
因为实在睡得太久,金容仙的脑子里一片混沌。
她恍然有种被世界抛弃的错觉,记不起自己究竟是几点入睡,也不知道自己昨天都干了些什么……只记得临睡前天黑沉沉的,和她的心情一样。
她的手机在枕边反反复复地亮了又黑,金容仙粗略地扫一眼,里头并没有文星伊的消息。
一个小时之后,金容仙出现在公司的会议室里。
坐在她身边的是公司筹划组的理事,和昨晚与她争执过的经纪人。
除此之外,她的对面还有四个男人,金容仙只认识其中一个,因着之前在放送局见过几面。
问候之后,男人们忙着商讨合同,金容仙坐在一旁愣愣地听。
她的大脑依然处于过度睡眠后的当机状态,期间只是不断地点头、陪笑脸。
至于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,金容仙一句都没听进去。
等看到理事们站起来与对方握手的时候,她才从混沌中回过神,脸上挂起商业假笑。
依照业务流程,签完合同,自然是要去饭局的。
金容仙头疼得厉害,不愿随他们去。
刚和理事长提了一嘴,就被驳回了,金容仙没敢再吭声。
经纪人带着客人们去到别处,门一关,先前还挂着笑脸的理事长立马阴沉下来。
“你现在长本事了嘛,颂乐xi。”他拧着眉头,冷言冷语中尽是不悦,“男主角亲自找得你,三番五次的跟你约戏,你倒好,说推就推了?你知道他经纪人怎么跟我说的吗?他说你太铁壁,敲不动,只好来找我。言下之意还不清楚吗?我们养出来的艺人啊,出道两年就学会耍大牌啦!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,啊?”
金容仙理亏,原本还想开口解释几句,一看到对方铁青的脸色,悻悻地闭了嘴。
“这么好的资源啊!别人想求都求不来呢!你倒是推得爽快,现在好了,还要我来花钱给你的无礼数买单?!要不是我今天多给你说几句好话,你就等着进放送局的黑名单吧!当队长的,这点意识都没有,大局为重没教过你吗!?”
金容仙恭恭敬敬地站着,心里别提多委屈。
她真的想去翻翻黄历,看看最近是不是不宜出门,连着三次被人教训,还一次比一次狠……
对方看她畏缩,斥责的话也不愿多说,拍一拍她的肩膀,几乎是用哄骗的语气,放低了身段教育她, “等会的饭局一起去,人家要是有什么要求,你就当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了,别这么硬邦邦的,听到没?”
金容仙清楚他话里的意思,心里一阵抵触,面子上却还是装出一副顺从的样子。
男人的饭局中向来少不了酒。
金容仙喝不了,却还是硬着头皮喝了几口。
以往的这种酒局,金容仙也没少参与,只不过都是和成员们一起。有文星伊在的话,无论如何都是轮不到她喝的。
可今天这样单打独斗的场面,金容仙还真是第一次遇着。
她既不懂什么叫酒场规矩,更不知如何巧妙的躲酒。
对方看她喝得实诚,更加兴致盎然,一个个卸下君子伪装去和她碰杯。
酒过三巡的时候,男主角来了。
来得很是时候,金容仙刚好喝上头。
他三步一鞠躬地走过来,和在场的人一一问候。
向来很有眼力见的经纪人见到他赶忙起身,让出了自己的位置。
俞承豪也不推脱,很自然在金容仙身边坐下,两个人客套地寒暄了一阵。
金容仙其实有些尴尬。
她和这位国民弟弟,说起来只见过几次面。
多数时间都是在手机上联系。
对方大概有那么点意思,私底下也约过她几次,都被金容仙找各种理由推掉了。再后来,就有了约戏的事情。
金容仙对演技没什么自信,自然也就没有应下来。
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了。
谁知道他的经纪人突然找到公司来,还在高层那里嚼她的舌根,金容仙一想到就糟心。
更糟心的是,作为酒桌上唯一的女人,男人们的话题绕来绕去,总会绕回到她这里。
聊起她,就必然要去碰她的杯子。
金容仙自知推不掉,敬过来的酒,都被她皱着眉喝了。
喝到后来,红酒的后劲慢慢晕上来。
金容仙垂着头,单手撑住自己千斤重的脑袋,刚想起身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,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到洗手间,撑着洗手台,吐了个天昏地暗。
她从没试过喝成这样。头疼欲裂,胃里一阵一阵地筋挛。浑身上下都像是绑了几十吨的巨石,坠在地上一点儿劲都使不上。
金容仙撑着台面,努力支撑起的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。
正前方的化妆镜中反射出她狼狈不堪的样子。
金容仙对这模样并不陌生,只不过以往喝醉的人,从来都不是她。
相反,她还总是嫌弃文星伊喝得太多太折腾…今天倒好,可算有机会感同身受一回她酒醉的痛苦。
金容仙自嘲地垂下头,喘口气的功夫,喉咙里又是一串干呕。
她的胃早就吐空了,却仍是一阵一阵地泛着酸水,这种感觉太难受,金容仙觉得自己像是浮在海面上的木头,四周都是滔天巨浪,打得她天旋地转。
她的身体向下滑,却在半道上被一双手给截住,那人托着她的肩膀将她向上带,金容仙顷刻便卸下了防备,直直地向后靠去。
“醉了吗?”
那人的声音忽远忽近的,金容仙有些恍惚,他将手贴在她的背上,一下一下地替她顺气,温柔的安抚让金容仙无端地思念起一个人…
那个人会站在冬日的雪夜里,恶作剧般地拽着她的围巾向她索一个吻;
会温柔地抚过她落了雪花的睫毛,将鼻尖贴在她的下巴上胡闹;
会告诉她,“回家吧,我的家就是你的家”。
雪夜的记忆让金容仙整个人都变得柔软起来。
她闭着眼,恍然间觉得自己躺在雪地里,而文星伊正踩着雪一步一步向她走来…
来得太晚了,金容仙想,你可真是来得太晚了…
我都喝醉了,你怎么才来?
金容仙确实喝醉了,而且醉的一塌糊涂,残余的一点思维和视觉,仿佛也随着水流一起涌进了下水道。
她的意识都有些涣散了,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话,却连眼前人是谁,叫什么都辨不清。
俞承豪勾着脑袋,将耳朵贴近试图去分辨她的话语。
可金容仙的声音就像是从鼻腔里挤出来的呢喃,哼哼唧唧的,一句都听不清。
“你说什么?”他转了个圈,将她扶稳,两个人面对面站着。
“我说——”金容仙仰起头,不自觉往后倒的身体,被眼前人一把托住,“想回家……”
俞承豪一手托着她的肩,一手绕过腿弯,话音未落,就将人打横抱了起来。
他的声音陌生又遥远,贴着耳畔,金容仙分辨不清,也无力推拒。
“我送你回家。”
TBC.